在教育强国建设的进程中,乡村教育不仅是教育公平的底线,更关系到中国教育现代化的全局。近年来,我国持续加大对乡村教育的政策扶持与资源投入,不少乡村学校的校舍新了、数字设备多了、师资增了,为实现教育基本均衡奠定了坚实基础。然而,尽管乡村教育在“量”上有显著改善,“质”的生长仍显不足。乡村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不仅取决于体制完善与资源拓展,更取决于教育能够在地生根、持续生长。当前,许多改革仍以外部驱动为主,乡村教育的内生动力相对薄弱。乡村教育发展的形态在变,而其发展逻辑却未真正改变。
即将到来的“十五五”,是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夯实教育强国根基的关键阶段,也是巩固乡村振兴成果,推动乡村教育跃升的重要节点。在从“补短板”到“提质量”转变的关键期,乡村教育持续变革的力量从何而来,成为时代命题。重构教育与地方社会的关系,培育源自地方的“在地力量”,让教育扎根地方、回应地方、成就地方,从被动的“被扶持”走向主动的“自生长”,应成为乡村教育在教育强国建设进程中的行动逻辑。
在地方中学习:让教育扎根于真实的生活
长期以来,乡村教育普遍存在课程不接地气、知识远离生活的问题,在课程内容、教学目标与评价体系上过度依附城市标准,导致地方资源被边缘化,师生对所在地域大多停留在浅层了解的层面,乡村教育日渐成为城市教育的复制品。教师对乡村学校的日常了解有限,且教学任务繁重,难以开发与地方实际相契合的课程。学生被动接受脱离地方经验的知识,难以在学习中与自身生活世界建立深度联结。
“在地方中学习”意味着让乡村教育不再局限于书本与课堂,也不再漂浮于抽象知识之上,而是回到地方的真实场域,使教育与生活、劳动、生态、文化等脉络发生有机联系。地方不再只是教育的背景,而成为教育的现场。要实现教育的“在地回归”,关键在于激活地方资源,建构学习空间。乡村学校应打破围墙,将村落、田野和社区等转化为学习场域,使教育成为地方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教师则以地方空间为依托,整合学科、劳动、文化与生态资源,设计富有地方意蕴的学习情境,让课程源于生活、融于行动。
“在地方中学习”,不是让教育回到过去的乡土,而是让教育在当代的地方社会中重新生长。学生可以在观察农田灌溉系统中,理解力学原理,感受科学源于生活;在节气更替与农业生产的节奏中,结合生态文明教育,体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价值;在地方工艺的劳动课程中,体验“做中学”“劳中思”的创造过程,在测绘家乡地形、记录水系与植被的项目中,运用地理与信息技术知识绘制“地方生态图”,在数据与空间的转化中感知环境变化,理解人与土地间的相互依存。乡村学校由此成为地方、知识和生活之间的桥梁。教育在地方扎下根,也让学习成为孩子理解世界和感受自我的起点。
向地方学习:让城乡教育形成互补共生
在教育强国的总体布局中,城乡教育一体化是关键环节。然而,在实践中,乡村往往被视为教育体系中的“弱者”,是被改造、被帮扶和被现代化的对象。从这种视角出发的认知,使城乡教育一体化被简化为资源共享与城市模式的复制。虽然这一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教育公平,但也在无形中固化了“重城轻乡”的结构性偏见。城乡教育一体化演变为单向的资源流动与城市中心主义的知识扩散,乡村教育的独特价值与在地活力被不断削弱。
“向地方学习”正是对当下教育单向输入逻辑的反思与重构。它要求我们重新理解乡村教育的角色与定位——乡村不只是教育资源的承载地,更应被视为知识生成的主体。教育的现代化,并不意味着地方性的消逝,而应当以地方为根基,在多样经验中不断更新自身。为此,地方政府、学校、企业与社会组织应共同构建“地方知识共同体”,在协同中参与定义什么是现代教育,地方经验、文化智慧与社会实践,不只是教育的素材,更是教育创新的起点与知识再生的源泉。乡村因此从“被扶持者”转变为教育的合作者,成为现代教育共同体的重要一环。城乡教育也由此形成互补共生的关系,在相互学习与互动中焕发新的生命力。
实现“向地方学习”的关键在于重塑协同合力。乡村学校既可以主动联合多元主体,也可以融入已有的协同网络,成为学习型社区的枢纽。以上海为例,青浦区政府联合高校、企业共建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在水污染治理与绿色产业培育方面开展协同研究;松江区“土是宝”农业合作社则与企业、高校研发团队共同探索数字农业的创新性解决方案。科技研发并非停留在实验室,而需要回到地方情境,与当地人民的实践智慧相结合。农业创新的成果,不只是科研的产物,更是地方经验与现代科技共创的结果。
若乡村教育能够主动融入这样的协同网络,让学校成为地方创新体系的一部分,教育便不再停留在“回到地方生活”的表层,而是以地方为知识生成的空间,成为教育创新的试验场。新知识正是在地方经验、现代教育理念与科学技术的持续对话中生成,并通过共享与交流实现城乡教育的共生,这也正是城乡教育一体化的应有之义。
为地方而学:培养建设家乡的储备力量
长期以来,教育尤其是乡村教育往往被单一地理解为个体社会流动的阶梯,是一条“离开地方的通道”。学习的目标被预设为“走出去”:进入城市、获得更好的生活、实现个人成就。教育的关注点因此聚焦于既定知识的掌握,而非对现实问题的理解与回应。乡村成为教育的出发地,却很少成为其归属地。这种以脱离地方为导向的教育取向,拓展了个体发展的通道,却也加剧了地方发展的空心化。生于乡村、长于乡村的人才源源流出,而教育与地方之间的联系也逐渐松散。即便通过政策引才回流,也常陷入“来而不融、驻而不久”的困境。
要让教育真正为地方发展建构在地力量,须从根本上重新定义教育的目的。教育应当超越单一的个体成才逻辑,融入地方可持续发展的视野。学习不只是为了“走出去”,更是为了理解地方、参与地方并建设地方。在实践层面,应当将真实的地方议题转化为学习内容,如生态修复、特色品牌建设、社区养老服务创新和数字乡村治理等,使学习与地方的现实需求相互呼应,培养能够理解地方、服务地方的行动型学习者。由此,乡村教育成为地方再生机制中的积极力量。
同时,应以地方职业群为依托,深度整合乡土资源,并按照回应地方问题、服务地方发展的逻辑重新组织,构建具有地方特色的职业生涯发展教育体系。学生在学习基本职业知识与技能的同时,将当下学习与地方产业、社区需求及个人未来规划深度联结,成为家乡建设的储备力量。由此,乡村教育不再只是通向城市的出口,更成为融入地方未来的入口。
教育强国,不是单一模式的复制,而是多样力量的共生;不是一个抽象而宏大的口号,而是一种在地方持续发生的教育日常。只有当教育向下扎根、在地生长,教育强国的宏图才真正拥有了向上的生命力。从“在地方中学习”到“向地方学习”,再到“为地方而学”,是一条从空间依托到知识转向、再到价值共生的教育行动逻辑。教育强国的愿景,是在千村万校的教育实践中被一点一滴地建构出来。每一个“在地行动”,都是对教育强国愿景最生动的注脚。教育的力量,正是在这些微小、真实而持续的地方实践中汇聚,构成教育强国最深沉的底色。
(作者单位:上海第二工业大学职业技术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