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人民币支付场景走通已不是问题，重点在于解决个人和机构的持有和应用意愿、调动商业银行推广的积极性、明确各类相关者的义务和利益、处理好与银行账户的关系，保证跨境支付结算的顺畅平滑

文｜刘晓春

数字人民币自开始研究到逐步扩大试点规模，至今已经走过十个年头，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在全球央行数字货币领域绝无仅有。

首先，支付场景全面。数字人民币支持1000多万个场景的支付结算，可以说几乎覆盖了目前所有的支付需求。

其次，方便性优于第三方支付等支付方式。数字人民币在支付环节的操作上，一般环境下与第三方支付等其他支付方式不相伯仲，而在一些特殊环境下如无电无网络信号则优于其他支付方式。

其三，在一些特殊应用场景，如预付款消费等，结合智能合约的应用，在实现支付功能的同时，还实现了合约执行等监督管理功能。

其四，与中国香港、泰国等经济体监管当局合作数字货币桥项目取得了实质性进展，初步为多币种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结算探索了可行的路径。

最后，实现真正的支付即结算。由于数字人民币是法定货币，支付即时到账，不需要再进行其他兑换或托收操作。而稳定币等只是支付凭证，不是货币本身，支付后收款人还需兑换或托收法定货币才能真正实现结算。

以上只是就业务应用角度谈成绩，数字人民币在技术创新应用方面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

推广应用中存在不足

然而，虽然进行了大规模的试点，但数字人民币在推广应用中还是存在一些不足之处。这主要表现在：民众使用的主动性不够，企事业单位持有意愿不强，商业银行缺乏推广积极性，跨境支付尚不流畅等。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1.货币的表象是支付，但背后是一整套管理体系。数字人民币到目前为止的试点主要侧重在支付环节：支付技术、支付场景开发等，整个管理体系和规则体系尚不清晰，导致各参与方缺乏明晰的方向，不知道自身在数字人民币应用中的权利、义务、利益之所在。

2.单纯局限于支付方便，没有考虑到人们在数字化生存条件下，支付只是具体场景下的支付。数字人民币的载体——数字钱包和应用程序（App）功能单一，基本上只能用于支付，而人们已习惯的第三方支付App则有丰富的应用功能和场景，支付只是其中的一项辅助功能。

3.数字人民币定位局限于M0，与银行账户体系的关联不够紧密，支付快捷方便的效益与银行账户的效益相比优势不是特别明显。对于个人和企业，货币不仅是支付工具，也是“资金”，需要产生收益。各相关方除了关注货币支付的快捷、安全、方便外，会综合考虑总体资金管理的安全、方便和效益。相对而言，在资金管理中，支付快捷并不是最重要的。

4.对于商业银行来说，办理数字人民币业务的义务与利益平衡不足。向客户推广使用数字人民币，不仅会减少存款从而减少收益，为了发行数字人民币和维护客户数字钱包正常运行还要投入大量资金、人力成本。

5.跨境支付结算中遭遇钞与汇的难题。定位为M0的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到境外，对于当地的企业或者银行来说，数字人民币不仅是不断在损失时间价值的现钞，并且一般情况下也不能兑换银行存款形态的其他货币，更不能进行各类金融支付结算和投资。银行吸收的外币现钞存款大多数情况下只是银行为客户保管的现金，不能发放贷款。数字人民币目前在境外能否被银行用于发放贷款尚不清楚。

随着国际政治博弈的演进，人民币国际化遇到了一个难得的窗口期，许多国家和金融机构在“去美元化”的过程中，对人民币国际化逐步持欢迎态度，尤其是利用数字人民币创新跨境支付结算模式，一定意义上成了市场的共同期待。而在一两年前，周围许多国家对此还是非常疑虑、敏感甚至抵触的。面对这样的机遇，数字人民币需要总结试点经验，及时调整思路和策略，尽早进入正式发行阶段。目前看，支付场景能走通已经不是问题，重点在于解决个人和机构的持有和应用意愿、调动商业银行推广的积极性、明确各类相关者的义务和利益、处理好与银行账户的关系保证跨境支付结算的顺畅平滑。

未来发展的四点建议

为此，提出建议如下。

1.以法规形式确立数字人民币在数字化生存环境下的无限法偿地位。

人民币是法定货币，具有无限法偿地位，而无论是何种形式的人民币。数字人民币是人民币的一种形态，同样具有无限法偿地位。但由于数字人民币的技术限制，需要收付双方都具备技术设施的条件下才能实现支付。目前在试点阶段，主要是依靠商业银行在试点城市地方政府的支持下，以营销手段向客户推广数字人民币并开发使用环境。数字人民币是法定货币，不是商业银行的业务产品，由商业银行营销是不符合逻辑的。在试点阶段为了取得技术突破，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一旦正式发行，就必须用法规的形式确立数字人民币在数字化条件下的无限法偿地位。考虑到数字人民币的特殊性，至少需有如下几方面的规定：

首先，所有收款机构都必须具备收受数字人民币的条件。所有线下机构必须安装配备相关机具或设施，所有线上支付场景都必须自动接入数字人民币的支付接口。这应该是各类机构开展商业业务或服务业务的必要条件。

其次，各类线上应用程序和应用场景都应该可以被数字人民币持有人接入数字钱包或数字人民币应用程序，使数字人民币数字钱包和应用程序成为持有人的专属多功能应用程序，以适应人们数字化生存的需要。通俗地说，人们打开自己的数字钱包或数字人民币应用程序（App），可以操作各类应用程序，如各类社交程序、网上交易程序、网约车程序等，这些应用程序（App）是数字钱包持有人根据自己的喜好植入数字钱包或数字人民币应用程序的。

必须明确，这样的规定并不是与其他支付方式进行竞争。信用卡、第三方支付等都是货币的支付方式或支付通道，相关机构通过提供这类服务帮助收付双方实现货币的支付。数字人民币是货币本身，不是某种支付方式或支付渠道，也不是商业银行或支付机构的服务产品，人们用数字人民币进行支付就是收付双方的直接支付。通常情况下，支付时，付款方可以选择直接使用数字人民币或人民币现钞、信用卡、第三方支付等方式；收款人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接受信用卡支付或第三方支付方式，但不能拒绝接受数字人民币和人民币现钞。

2.将数字人民币定位调整为M1。

数字人民币是央行的负债。央行负债可以有两种：一种是流通中现金，即M0；一种是持有人在央行的存款。前者是央行发出去的钞票，对央行不产生收益；后者是央行吸收的存款，可以向商业银行发放贷款并收取利息。M1是M0加上企业和个人在商业银行的活期存款以及个人在第三方支付机构资金，央行吸收的存款主要是商业银行等机构的活期存款和第三方支付机构的托管资金，其来源即企业、个人的活期存款。如果将实名制的数字钱包视同结算账户，则其中的数字人民币即为持有人的活期存款。如此，可以将匿名数字钱包中的数字人民币继续定位为M0，是流通中现金，将实名制数字钱包中的数字人民币定位为活期存款，两者相加，就是M1。

如果将数字人民币都作为央行对持有人的直接负债，也就是说所有数字人民币持有人都是央行的存款人，这显然超出了央行的职能定位，央行也没有这个能力管理和经营如此庞大的账户群。可以考虑两种方案：一是作为间接负债，即央行对商业银行的负债，商业银行对持有人的负债。这样处理会计上比较繁杂，一方面是央行—商业银行的负债关系，另一方面考虑到要让商业银行可以动用这笔资金发放贷款或投资经营以获取收益，需要央行相应地给商业银行再贷款，这是央行—商业银行的债权债务关系。二是持有人数字钱包是持有人在商业银行的结算账户，商业银行只需根据数字钱包余额按一定比例向央行缴存准备金。在一些国家和中国香港地区，客户在商业银行的存款账户有三种，定期存款户、活期存款户和结算账户（也称往来账户）。结算账户主要用于支票、汇票等日常的支付结算，账户资金进出比较频繁，商业银行一般不支付利息。考虑到数字人民币的特殊性，可以给予实名制数字钱包一定的利息。

按照第二种方案，有几个好处：1.人们在支付结算中，作为M0或M1没有什么差别，央行在发行和管理中不会增加额外的成本；2.持有人可以获得存款利息。利率可以是商业银行的活期存款利率或者稍低一些。这有利于提高个人和机构持有并应用数字人民币的意愿；3.商业银行不减少存款的同时，可以运用这些资金发放贷款或投资经营以获取收益。这有利于提高商业银行推广数字人民币的积极性；4.在跨境支付结算中解决了钞汇转换的麻烦；5.有利于数字人民币在更广泛领域的批发式跨境支付结算。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按第一种方案，将数字人民币既定义为央行的有息负债，又定义为非商业银行存款，在国内或境内的流通不会有什么障碍，但在跨境结算中当数字人民币支付到境外时依然会面临是“钞”还是“汇”的问题。

3.当央行数字人民币运营管理中心成立并正常运营后，要逐步统一技术标准，建立统一的运营平台，降低各商业银行的接入成本和收款机构的接入成本，逐步取消目前的运营机构这一夹层设置，形成低成本、公平竞争的运行环境，使数字人民币和相应的运行系统成为真正的公共基础设施。

4.尽快制定数字人民币的管理办法，包括会计记账、核算规则，明确各利益相关方的义务和利益。既保证数字人民币发行、管理的规范性，也保证发行、管理过程中各市场主体市场竞争的公平性。

以上这些措施是相互关联的，只是给数字人民币持有人支付利息，并不一定能保证比较大地提高企业和个人持有和应用数字人民币的意愿。数字人民币除了要能生息，还要以法规形式确认数字人民币的无限法偿地位，让数字钱包和数字人民币小程序成为持有人专属的多功能应用程序。满足了持有人的意愿，也要满足商业银行等发行运维机构的意愿。在保证国内流通顺畅的同时，也要兼顾跨境支付的顺畅，所以要慎重选择数字人民币定位M1的具体方案。

（作者为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编辑：张威）

责编 | 张雨菲

封图来源 | 视觉中国